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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坐在三联书店的地板,捧着一本书,轻松乐读。文风像谁呢,八十年代流行中国内地的三毛,也许应该说三毛像她,人家在前头。作者是二战前英国北婆罗洲殖民地高阶官员的妻子,她本人是美国人,机智幽默佻达,夹点小尖酸。和三毛相同处在于都是主妇,居处远离现代世界,闲得无聊就写故事,不同在于作为殖民地的上等人,生活优裕,豁达自黑。很棒的休闲读物,一点不烧脑,如吃东西有主副食之别。写到那时华人在东南亚当地诸族群中的位置,也如图画般淸楚。
书分四部,第一部最后一章写到一个美国人约翰逊先生,感觉可能是名人,搜了下,果然,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著名的探险家、土著民俗电影摄制者,两口子都很能折腾。顺带还搜到本书是年发表的,一时洛阳纸贵,然后作者被侵占东南亚的日本人关了好几年,后来还有著作《万劫归来》,估计是写那段的。我已在书店的架子上看见了,安排。
2.
第二部的笔调没昨读的第一部那么轻松,说到几个土著人的故事。一是她家头牌男佣阿鲁萨普,是她结婚前就跟着她丈夫的老佣了,但很年轻,回村娶个妻,四个婴孩都夭折了,尤其第四个是在她家死的,过程写的充满感情,可谓牵魂摄魄。另一个是纯粹听说的故事,和她家没有丝毫关联,显然是当地一桩大案:一个深林村落的土著人杀了通奸的妻子和情夫,酋长按习惯法认为是理所应当,但按白人的法律判无期,关了十年后某天终于爆发,枪杀了几个警察后被击毙。第三个,是她家收留的一个小孩,终究不能按她家的期望那样成长,夫妇商议后把他送回了丛林,孩子走时没表现出依恋,倒是这位主妇眼睛发咸。几个故事情节不同,但贯穿同一条线,这条线作者并没明说,就是西人的价值观和习俗与土著人的冲突,在整个社会环境土壤仍是人家自个儿的的情况下,强扭也扭不过。尽管作者本着善良愿望,结果并不能如愿。有趣的是,在处理两个家里佣人的事情上,我也看到美国妻子和英国丈夫的价值观的差异。丈夫更冷静,而妻子更多怀着自以为是的造福别人、纠正别人的热情和勇气,这现象,当今仍是。
3.
继续。本书第三部完整讲了一次为期一个月的穿越山林旅行,从海岸进入,溯河而上,顺另一条河出来,回到海岸。丈夫是英国北婆罗洲殖民地的林、农、动物保护的主管官,带着妻子做的这趟公务旅行当然无危险可言,充其量就是辛苦--蚂蝗咬、雨水浇和在岩石上跌青膝盖。土著仆役环绕中,作者经历了宝贵的精神升华,她说,如此紧密相处,使自己对他们了解更多,也更喜欢,并且认识到不同价值观要互相尊重,不要企图侵入人家的领地,如果那样的话,那人家也会按他的原则来要求我。读到这儿,我为一个美国人在年代能有这认识而惊叹。然而不止于此。
刚入山林的第一站,作者就急于向土著部落首领询问五十年前的一桩大屠杀的细节。此事外面版本很多,但她想听酋长的。酋长说了。一个英国商人来部落里,看上了当时酋长的女儿,付了聘金和婚礼金,正式成亲,居住下来。因为生活习俗差异,渐渐关系不睦,结果商人被杀,部落对外讲是病故。死者的哥哥说动殖民当局派调查队进山,掘开坟墓,证实死者被割了头。(这是个猎头部落,就好比中缅边境居住的年代以前的佤族。)刚才还在撒谎的族人换了说法,细述猎头后部落的狂欢。调查队追踪到了酋长家正在举行一场聚会的长屋,开火,当场杀死一百三四十人,只有四个妇女和三个儿童逃脱。作家写:土著人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,但是那次讨伐队拿走了一百双眼一百颗牙。她跟丈夫说:这故事太可怕了。丈夫说:正因为有这样的故事,我们现在的旅行才是安全的。的确,很安全,书中处处可见土著人对洋人极为恭敬,哪怕是身上只缠一条遮羞布的野蛮部落。洋人可主宰亦可毁灭,神力无远弗届。
辛苦旅程的最后一夜,他们抵达一个曾经巴望有美好食宿而实际荒凉的地方,岸上有几个中国人的商铺,英国丈夫去寻宿处。一个中国人来到岸边,跟一条中国船上的人聊天,被美国妻子听到,他们在说:英国人问能否在这几个商铺借宿一夜。中国人答没地方,房子都装满了东西。英国人说那就你这幢房子,行不?中国人答我这幢也装满了东西。英国人说我是山打根的凯斯先生。中国人说好吧山打根的凯斯先生,这里房子都是满的。英国人说我要找这里的政府秘书(殖民当局的地方代表)。中国人说好吧山打根的凯斯先生这里房子没有空,那你就去找秘书吧。两个中国人说着还笑着。丈夫回来了,妻子看见他面目狰狞。最后还是政府秘书(由土著人充任)让出自家卧房,提供了殷勤周到的接待。
在东南亚,土著人、华人、洋人殖民者的三角关系,在这本书里由一个殖民官员的妻子写得活灵灵地呈现,倒是别开生面。在雅加达,在马尼拉,华人都曾被欧洲殖民当局不止一次没有明确罪名地大规模屠杀。杀掉后,重新从中国大陆招募(需要他们盘活经济),过一段再杀。为什么?来看本书作者和丈夫的对话,下面三段是引文(p):
经过的一些土著农庄,风光迤逦,园子里鲜花繁茂,没有任何原始工业或制造业的痕迹。看着其中的一个,哈里(丈夫)说:“如果我们发现这些土著农庄原来都是华人在经营的话,我也一点不会吃惊。或许对这个国家来说,那是件好事,华人精力充沛,而土著人非常懒惰。”
“我可不愿意看到这个国家被华人占领,我想不通为什么土著人不可以犯懒,既然他们什么也不干也有吃有喝。”我回答道。
“土著与华人”之间的优劣,是我们常常讨论的一个话题,无论是什么触发了我们中的一个,那么另一个会自动站在反面的立场。对问题本身而言,优势劣势相当;可是我们的同情,跟道理亳无关系,却始终站在土著这一边。
中国人傲慢自大,这是几百年前西人与中国接触之初就感觉到的,除了朝廷硬要“蛮夷”下跪叩拜外,普通中国人也有股子那劲儿。好不好另说着,至少一部分缘由是几千年中国都是傲视周边文明洼地的山峰,而这地位是中国人用自己的勤奋和勃勃不息的生产能力获得的,不是通过抢掠和杀戮威吓。中国人习惯于自力更生,筚路蓝缕,胼手胝足,也至少一部分是因此而流传“可怜人必有可恨处”那个委实有欠厚道的说法。中国人以为自己什么都能熬过去,就觉着别人也该同样。
英国丈夫美国妻子的谈论真没什么错儿,我相信至今很多西人仍是这么想,但不大会再公然写进书里了。换个角度看下,倘若土著人也变得如中国人一样勤奋、拥有生产能力从而不再那么恭顺,他们的同情会否改变?
会的。
4.
最后一部是告别,内容有点空泛,跟作者染恙可能有关,跟在“风下之乡”呆了四五年不再有多少新鲜刺激也肯定有关。写到两口子回美国休假,整理书稿,出版,旅行,舞台背景是欧洲战场的漫天炮火,德国军队铁流般四出进击;太平洋这边,美日的关系实际上也在趋紧,虽然作者没明写,但日本人在中国大举进攻已是第三年(年)。相比于本书第一部写初抵山打根安顿时的种种机智佻达笔触,现在作者显然已经长大。她应该是首途之日就打算写书的,一直留意着资料,笔耕不辍,所以成长的过程在前三部都写了,由第四部回头看,第一部呈现的轻松得到最好的诠解。
书出版即获奖,也出了日文版。休假一年后,夫妇返回北婆罗洲殖民地,后来在日本人的集中营关了三年多至战争结束,她的下一本书《万劫归来》年出版,好像还拍成了电影。集中营的日军长官是她的粉丝,命令她为他写作,因之免了她的苦役,这么一来,她进行着地上地下(为敌人和为自己)的两重写作。我今天读了几十页《万劫归来》,读到殖民地当局通知这批北婆罗洲的上等人“各自珍重,帮不了你们了”,日本军舰出现在港口外的海面上,文风笔调中的这个人,坚定而沉稳,不再那么随性挥洒,政治上正确的照顾也多了。我可能不会继续读,现代世界军事政治史读物眼下不是我的优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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